【双花】拼图
毕业典礼那天，整个学校只有初三年级在。孙哲平拖着行李箱走到校门口，才发现比开家长会时堵得还厉害。
比拥堵更恐怖的是哭声，从刚刚结束的毕业典礼上一直带到了校门外。所有相熟的、相识的，相见了都要拥抱一下，抹着泪水最后再说几句道别的话。
顺着人流慢慢挤出校门，孙哲平见到几个识得的女生，与他挥手告别时个个满脸泪痕。那离愁别绪也传染到孙哲平身上，让他刚散去的悲伤又复苏了。
这么快就过去了啊……
再想下去，孙哲平怕自己也会红了眼眶。
人群太密集，孙哲平只好硬着头皮随着他人胡乱走出去。走到一个能稍稍歇歇脚的地方，他停下来打量四周顺便思索。许久没乘地铁回家，他都快忘记路线了。
不期然看见了张佳乐。他正坐在单车上，手里紧攥着手机却没有在看，而是向校门口张望着，一副在找人的样子。
可说是找人，配上他的表情又太牵强。抓着手机的指节都已经泛白，用力抿着嘴唇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，还有微红的眼眶——想想他一贯的性子，孙哲平竟条件反射地想开口关心他。
太久没和他说过话了……不会尴尬么？
却是张佳乐先看见了他：“孙哲平！”
他推着单车走过来。人潮依然汹涌，几步的路像是翻了数倍。待张佳乐走近，或者说是被这人山人海挤过来，孙哲平发现他脸色还是很不好，也可以说是更不好了。
“你……没事吧？”
“……没事。”张佳乐弯了弯嘴角，但没有一点笑的意思，“你居然会安慰我。”
感觉你不是会安慰人的人。
是不是有过一次，张佳乐还说了这句话……
那次是因为什么？
糟糕，他怎么忘记了……
对方对他的走神很不满意，只是这次，张佳乐放弃了唤回他的注意，自顾自地说下去：“居然这么快就毕业了……”
等了几秒，孙哲平都没有反应。果然。张佳乐习惯了，想继续说自己的却找不到话题。他们不是同班同学，而最后这一年的拼命让他们从疏离变得更疏离。好吧，那就说正题吧……
“有东西想送给你。”
“啊……啊？”孙哲平蒙圈了。
张佳乐已伸手拉开车篮拉链，拿出一个试管装的……拼图？
“是个拼图喏……我觉得挺好看的，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。”突然噗嗤一声笑了，“不知道你拼不拼得出来。”
只有怼他的时候心情才会好是嘛……
“益智类啊……谢谢。”包装上印着拼图的样图，璀璨星空下的绚烂繁花，倒真是张佳乐的风格。
“谢啥啊。”人群已散去一点，喧闹也静下不少，反倒让气氛尴尬了起来。
孙哲平打量拼图之时，张佳乐随之沉默了一会儿，最后拧过自行车把，头也偏过去：“我……我先走啦。”
却又不甘心地回头：“你怎么回去啊？”
“地铁。顺便散散心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
“……毕业快乐。”
“嗯……毕业快乐……真走啦，开学见。”话音未落，张佳乐已蹬车滑出几步。
孙哲平朝他离去的方向挥了挥手，但张佳乐没有再回头看。
张佳乐根本不敢。
他清楚自己的性子。倔强、执着，很多时候又做出一副强大的样子，内心却被催化得越来越脆弱。他不敢再留，怕自己控制不住，在孙哲平面前落下泪来。
-“别哭啊。”
可他想。
从学校回家的路虽然有七公里之多，但张佳乐闭着眼都能骑完，所以他现下泪眼婆娑也毫无影响。
-“别难过别难过。”
这些话，好像是上次遭遇“人生劫难”，向孙哲平“哭诉”时，他所回复的吧。
什么“人生劫难”，都是张佳乐夸大的。那次要说难过么的确很难过，但所谓“哭诉”也不过是想找一个与孙哲平说话的机会。
-“没事的。”
-“多笑笑就好了嘛。”
-“活着就是要开心嘛，对不对？”
最后还发了个红包，说是安慰。
是啊，活着就是要开心啊。
那个时候多好啊，假期，大家都不忙，还有孙哲平回他消息，度过“人生劫难”。
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时候吧，尤其是在他把礼物送出手之后。
但张佳乐不后悔。这是他自己选的结局，在校门口等他送他礼物也是他自己的选择。
上一次，也是第一次送他礼物，是一年半前的事情了。那次倒是因为孙哲平碰上了点状况，张佳乐借机发挥，正好又是旅游归来，得了只小小的熊猫玩偶送他。
也不知那可爱的熊猫玩偶还活在人世么。
-“嗨孙哲平！这个送你！”
-“啊……？送我……？”
-“对啊～”
-“啊……谢谢……”
碎片般的记忆不断涌现，比张佳乐拼拼图更得心应手地自动拼接，拼接成一段段张佳乐自以为忘了、却记得更深的故事。
-“早安(♡˙︶˙♡)”
-“早。”
-“你起得好晚啊……我一节课都上完了。”
-“假期嘛。”
张佳乐仍然记得，每次收到孙哲平的消息，自己心里漾起的甜蜜。
同样，他也清楚地记得，明明深知孙哲平只是把他当朋友，自己却越陷越深的矛盾心理。
-“生日快乐。”
-“谢谢～”
-“谢啥啊。不用那么客气的。”
-“生日快乐(♡˙︶˙♡)说好的生日红包～”
-“什么时候说的……”
-“你安慰我那次啊，我说了等到你生日还你一个红包的～”
-“【红包】新年快乐，幸福每一天”
-“新年快乐！”
他居然只记得琐碎了。
红灯，刹车，熟悉的路口。那次张佳乐突然想发个疯，要从市区一路骑车回家，就曾经过这个路口。
出发前只与孙哲平说了。
-“我挺喜欢骑自行车诶。不过平常上学爸妈不让，只有心情太好或者太糟的时候我才会强求。”
-“我想发个疯，从市区一路骑车回家。三十多公里呢QAQ”
-“加油加油！”
猛踩踏板，上路，有他鼓劲一定坚持到底。
-“哇靠我都骑到了你居然不恭喜我一下？”
-“哎呀，我昨天下午睡着了……”
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睡着。张佳乐轻哼一声。
他早就习惯了。本来就是他单方面纠缠不休，孙哲平正常回复，聊两句就失踪一停就几个月早已是常态。
哎……
-“你更喜欢QQ还是微信啊ouo”
-“都还好。”
-“我更喜欢QQ呢，微信用不习惯。”
怎么想起了这个？奇怪。
-“你怎么又在寝室偷玩手机啊？小心点啊。”
你看，又在多事。张佳乐止不住自嘲。
-“没事的。”
我才不信你没事。
不过那会儿qq刚出火花，小火花只有要三天，大火花一周。反正假期就把大火花养出来了，开学他还在学校玩手机，就缠着他不放。
-“救火花！”
-“嗯。”
-“完啦火花要死！”
-“死不了。”
-“吓死我了！”
-“救火花。”
-“火花死了QAQ”
-“我的错。”
诸如此类，张佳乐已不能把它们一一记起。
-“先别发消息了，被发现了。”
-“周一到周五别发，我怕我爸妈查。”
-“宿管可能也知道了。”
-“你玩的时候没被发现吧？”
-“没有。”
-“但我爸应该知道了，我也不确定。”
-“所以先别发了吧。”
-“最后补一句……你删聊天记录了吧？”
-“删了。”
-“不不不，只是隐藏。”
如果不是这件事，如果不是最后这句话……张佳乐漫长的单箭头，可能早已无疾而终。
“火花已消失。”
-“你还好吗？”
-“还行吧。”
所以才想到送他个小熊猫，还把一张纸条塞在熊猫怀里，尽是安慰的话。
-“上刑场前问你个问题，你有想过考哪个高中嘛？”
-“卧槽我刑场都上完了你还没回！”
-“哼╯^╰”
-“啊……刚才在写作业……”
-“好吧那我重问一遍。”
-“刚才想问你有没有想过去哪个高中，要不要一起冲xx吖QAQ”
-“哦好吧，那就xx。”
那是他们这里最好的高中之一。
以张佳乐的成绩不成问题，但对孙哲平却有点小难。
-“我也想和你一起努力学习。”
就冲这句话，张佳乐愿意赌一次。
反正，也没什么区别了……
孙哲平仍在想张佳乐那句开学见。
这都毕业了还开学见个鬼啊。
打开手机，看到张佳乐发他的一句“还在学校嘛”，时间是遇见他之前。估计是为了拼图而找他的吧。
他突然想到许久没和张佳乐聊过天了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。
孙哲平真没怎么注意。他向来如此，很多聊天框聊着聊着就沉了，也无所谓。
倒是看到列表里，张佳乐的头像一如既往地亮着。签名都没改，还是那句“我也想和你一起努力学习”，读着挺别扭。
不过果然是学霸啊，签名上也是学习学习，这一年的动态都是立flag拆flag完成小目标什么的。
说起来，这年还挺圆满。游戏总算是停了，像模像样拼了一段时间，最后考上全市数一数二的高中，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个暑假了。
只是毕业了，连游戏都不知道该找谁一起玩了。
地铁上拥挤、吵闹，孙哲平把手机放回兜里，发现自己没别的事可做了，又研究起张佳乐送的那管拼图。150片，迷你拼图，图案整体颜色统一，估计拼起来会搞不清。反正也没事，回去研究研究。
万一拼不出来……这可是益智类啊。
谁送的谁负责。拼不出来就去问问张佳乐，他去年还是前年好像还拼了个一千片的。
孙哲平履行诺言，到家就开始研究，回家路上也做了功课。网上说这拼图有点小难，独特之处除了大小，连背面也有图案，明信片的样式，可以写字。
也翻出了张佳乐当年拼完一千片发的朋友圈。那时张佳乐说，主要方法就是先搭边框，内部按花纹颜色分类，对着图纸抠细节拼。
孙哲平其实没什么拼图经验，他玩的都是高级版，想做个啥就电脑建模之类的……不能向小小拼图屈服。
说是益智类也没那么容易，张佳乐那条朋友圈里吐槽，说这一千片可是没日没夜拼了一个月。孙哲平依稀记得他最后把暑假作业坑了不少，快开学时两个人还在聊天吐槽作业。
先拼边框。
把绚烂的花和漫天的星分开。
全都按纹路走向摆吧……看起来方便点。
完工用了一个半小时。拼完时孙哲平还有点遗憾，倒是理解起张佳乐嫌几百片不够，要买千片的心情了。
正面效果不错，至少没有像张佳乐吐槽的那样，买个千片拼图结果少了一片。
背面不是说是明信片样式嘛？
孙哲平好奇，想翻面看看。
……
果然是他风格，背面写字。
孙哲平宁愿自己没有翻过来。
-“开学见。”
为什么又想起了这句话？
-“我也想和你一起努力学习。”
这……好像是孙哲平自己说过的？
-“孙哲平！这个送你！”
为什么要送来着？
-“我挺喜欢骑自行车诶。不过平常上学爸妈不让，只有心情太好或者太糟的时候我才会强求。”
孙哲平猛然想起了这句话。他突然意识到张佳乐这几年的隐瞒、忍耐，以及最后，他骑车潇洒离去，恐怕也是故意摆出的样子。
张佳乐……孙哲平念着这个名字。
唉，谁没有苦衷呢。
离开学校前，张佳乐最后拍了一次学校。
到家以后一直在听歌，父母知他心情不好，没有管他。
关了各种消息提示音，只有QQ特别关心迷之关不掉。算了，留着吧，反正也不会响。
张佳乐其实很想笑，笑他自己真的成了歌词里那个“我们宁愿错，也不愿错过”。
可实际上有什么区别呢，不仅错还错过了。
他甚至都想好怎么收场了。
点开朋友圈，附上最后拍的那个，夜色中的学校。
孙哲平打开手机，界面依然停在微信上，红点提示有新的朋友圈。
“After all,tomorrow is another day.”
张佳乐发的，配图是学校。
他是想说，他放下了？
孙哲平点开QQ。他不习惯用微信。
久违的特别关心提示音。
随着声音拼图般的记忆碎屑自动拼接。
这次他会说什么，谢谢你的拼图，然后再次消失？
张佳乐直接按了关机，把手机往床上一扔，人也往床上一倒。
他感觉到自己的眼泪，正真真切切地从眼角流下来。
他又想起那句经典。After all,tomorrow is another day.
拼图都送了，来个了结吧。也许这样，明天才能重新开始。
他躺在床上，重新摸向手机，按下了开机键。
——
是糖是刀看个人理解，我觉得有点小虐。
新年快乐~新的一年也要继续努力！